我彷彿在那一瞬間看見愛情。
在一個陌生人的眼裡。
下班時間的巴士像罐頭,站著的乘客坐著的乘客,一個挨著一個。車廂內外都是陰鬱的雨天。
我注意到你。
印巴藉的你,招牌鬍子,穿著整潔、光鮮,沒有異國香味,與我相隔一人。
車廂搖晃,走走停停,忽然發現,原來你的眼睛,也在搖盪,專注地,向著一個方向。
我跟隨你的視線。哦,女人。
坐在你斜對面的女人。紅衣,燙髮,銀絲是歲月的嘲弄又是韶華的贈予般綴點著,倦容泛臉卻風韻依然。是半老徐娘。
你有點肆意,有點忘我,是車廂擁擠給了你非禮勿視的理由,還是,你根本沒有想過找任何藉口?
女人的感覺始終敏銳,特別是漂亮的女人。
她感到了,你毫無遮攔的研讀的目光,因此顯出不耐煩,但無法還擊,只好裝作閉目養神。
車程忽然長了,車子接近隧道口,全部都慢了下來。
她睜開眼,她閉上眼,你都看在眼裡。她大概覺得,自己就像陳列著的,完全袒露的標本。
我的視線可以穿過所有其他乘客,看到一片空無,除卻你和她的這段距離。
你專注得透明了一切。
只為了她的真實。
在你眼中,只有她是真的。
之後,我也閉上了眼睛。因為我生出了一種由旁觀者變成第三者的內疚。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日,巴士又駛到了哪裡,越來越多人下車,你找到了一個位子。
正對著她。
你的腰沒有挺直,而是微微俯前,下巴托著雨傘的手柄,眼睛依然看著她,眼神卻已離開了她。
你只剩下憂愁。
驀地,我明白了愛情,看到了愛情,它在我面前無助地游動、疲乏、掙扎,鱗光閃閃,最美麗的死亡。
看到愛情的時候就是在它瀕死的時候。
後來,後來怎樣呢?你先下車,她還在車上。她大概鬆了一口氣。
我和你同一站下車,過同一條人行隧道,你走得輕快,彷彿剛卸下了心頭大石。
印巴藉的你,招牌鬍子,穿著整潔、光鮮,沒有異國香味,逐漸落後於我。
每個人都是透明的,外面仍是陰鬱的雨天。
愛情本就是一場陷落。收場了,就沒了。觀眾演員都散了。
你想尋找破毀或修補的痕跡?世界完好無缺,是你的心起了水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