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7日星期日

未竟之路

翻到伯格《觀看的視界》的第七章「未竟之路」,輯錄出來的題詞使人憂傷:

將事件化為語詞就等於在找尋希望,希望這些語詞可以被聽見,以及當它們被聽見之後,這些事件可以得到評判。上帝的評判或歷史的評判。不管哪一種,都是遙遠的評判。

說得真好。但正因為說得好,憂傷才無可避免。畢竟這個時代,已不需要文學的評判,而只需要評判的文學。你可以說文學追求的有很顯著的一部份是名聲的評判,但文學真正的「未竟之路」其實是一種傳之久遠的絕對公正性。這種公正性,在詞語中彰顯,在時間中證明。這種公正性,只能沉澱、累積,然後現出地表。它構成國族的文化地勢,組成社會的價值紋理。它會風化,會蒼桑,會淹埋,卻不應毀滅,不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它召喚著回聲,召喚著我們。它是一種我們必然參與過排拒過(排拒也是一種參與)的過程。今天的山巒,不就是遠古來自地心的怒吼的回聲嗎?河谷在變,山巒不也每分每秒在變嗎?每一個評判都是上一個評判的回聲,我們首先要聽得見。畢竟這個時代,我們有的是什麼?匆忙的標籤,集體的失憶,廉價的希望,繁華的公園,幻象的展覽。公正性的山脈斷了,泥石流加上河道淤塞,文學的黑水仍在為一條生路掙扎,卻被分流到污水處理廠。

2010年10月23日星期六

背影體


在文學歷史上,影響深遠、風格獨特的作家不單往往自成一家,其作品也自成一體,例如張愛玲體、錢鍾書體、冰心體、魯迅體(也許還可以再細分為「吶喊體」「野草體」等)。這種命名,是分析研究得來的成果,也是模仿現象的概括,當然,也可以只是、僅僅是一個簡便而僵化的形容詞(記住,不是名詞)。
最近,為了研究,從書櫃中掏出那本殘舊的《朱自清全集》。關於這本書,來歷可算奇特,八九年前,它仍是一本棄書,是我媽,把它從即將清拆改建的醫院圖書館的一角拾回來,當初它的書頁已經如此昏黃,厚厚的一本書,彷彿一捏即成黃沙。
沙倒沒有變成,反而棄置的命運卻延續了下來。它長年放在玻璃書櫃的角落,偶然被它那無所用心的主人拿出來,嗅嗅霉香,翻翻沙沙作響的落葉似的書頁,彷彿證明了它還未風化侵蝕、仍然結實,便好像安心好像滿意似地,又被重新放回原位。
如今它有了新的位置。為了方便,主人把它放在書桌上,靠近工作的地方,雖然它不是唯一一個受寵的幸運兒,從圖書館借來暫住的「租客」也佔了一大片席位(租客比長期住戶更得寵,可謂喧賓奪主了,但細心想想,那一本書和它所處的地方不是租客與業主的關係呢),但它始終被放在所有書的最上層了,或許是暫時的,但由站立變為躺臥,由變為袒露肚皮曬日光浴,現在和往昔相比,總該舒服得多吧。
直到一天早上,大意的主人嗅到熟悉的霉香,瞥到暗黃的身影,再次凝視它的側面,才赫然發現書脊上除了書名「朱自清全集」五個黃底白字,尚有六對黑色小字:「散文‧遊記‧小說‧隨筆‧背影‧新詩」。
作家因篇成名,例子不少,但此篇可能自成一體嗎?如果它真代表了一種體裁,除了題材、章法的特色,它是否被一種更根本的元素支撐著?你可以說:這不過是出版商放在裝幀上的宣傳技倆罷了,但這明顯不是那個因此而出神的主人的思考重點。他想到的是:分離、遠行、回憶、感懷,從古到今,中外文學有多少「背影體」?背影屬於從視野中遠離者,也屬於目送者,它是某人的身體,也是某人的目光,如是者,被時刻遠離著,卻又始終沒有完全消失的殘影牽繫著種種情緒和思憶,延伸至曠遠的那種目光,是否就是「背影體」的特質、「背影體」形神合一之處......

2010年10月17日星期日

罄竹難書

怪哉。
上《漢典》查「罄竹難書」,解釋是「形容罪行多得寫不完」。
例句呢?是「淪陷區的同胞在抗戰中所表現的奇跡,真是所謂
竹難書。」摘自《抗戰以來》。
姑且不論原句的語法錯誤(奇跡如何「表現」?奇跡竟可多至數之不盡的地步?),單單比較成語的解釋(罪行多得寫不完),和示例(抗戰奇跡)兩部份,感覺已經夠奇怪。
也許是諷刺?是反語?罪行之多,難以置信,有如奇跡?
不可能,正義的抗爭又怎會有罪呢?
也許這個悖論是為了揭示戰爭的真象?
光榮與罪名、救贖與殺戮、善惡忠奸,在戰爭中,不單可以並存不悖,一體兩面,而且有時候壓根兒就是同一回事。
失敗者的罪狀
竹難書,勝利者的宣言竹難書,傷亡人數和痛苦程度竹難書。
歷史不斷重複,也難怪罄竹難書。
怪哉?不怪也。

2010年9月27日星期一

看不見

是你嚷著要去打球的,你卻沒有運動鞋,最終只有我在奔走。你也有流汗,你站在、跪在旁邊流汗。你在做什麼呢?你舉起手提電話的相機。那天不算熱,相比夏天其他日子,但天氣很晴,陽光曬著汗水淌著的感覺像搔癢。有什麼好拍呢?我射進一球,我聽到卡察一聲。
那些照片你覺得拍得不錯,角度不錯,景色不錯,藍天白雲風和日麗。你說我有些姿勢也很有型,專注的樣子真吸引。我倒不這樣認為,我更愛我的臉剛巧被欄柵遮住了那張,我更愛你躲在欄柵後從夾縫之間拍那幾張。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我看不見你。

2010年8月16日星期一

哀哀,悼悼

哀悼不是一種狀態;它是一條信息,一紙通知,一項規定,一段必須被告知的新聞,一天廿四小時的廣播。
我們在默哀。看不到的迅雷在默哀,下不到的資源在默哀。侵權者在默哀,盜版在默哀。「盈盈」「樂樂」在默哀,「平平」「安安」在默哀。我們在默哀,默哀在我們。
我們被濃重的淒苦所包圍,我們被揪心的悲痛操控,我們被突如其來的哀思活埋。我們從未試過如此團結一致,如此上下一心地踩在同一片亂葬崗上仰天嘆息。我們從未試過如此和諧,諧和從未試過如此我們。
然後廿四小時過去,一場大雨。哀悼又變回淤泥中死城裡屹立的危樓,人去樓空,雨聲從未如此清澈,如此刺耳。
我們沉默起來,原來真的可以這樣早有預謀。問題並非出於儀式本身,而是儀式的施行者及其內冷外熱,倒行逆施。

有一種哀悼,它不能表述自己,它只能被表述。

2010年8月7日星期六

有形的音樂




德國城市漢薩管弦樂團的廣告,將史特勞斯、布拉姆斯、拉赫曼尼諾夫、雷斯碧基的古典音樂幻化為現代的抽象畫,也將無形無息的音樂凝固成有形(型)有色的動畫,古典音樂再不是掛著來來去去幾個音樂家名字的有名無實,而是眾多樂器和樂手互相配合、合作無間的實實在在的演奏過程。我們想方設法把曼妙抑揚的音樂留住,結果也許就是煙火、蝴蝶、螺旋上升的風暴、自轉又公轉的渾圓行星、幽靈般往來晃動的回力盤,或者全部皆是,或者只是它們當中貫穿著蘊含著的那種平衡、理智、冷峻、熱望,動與靜、張與合、收與合、生與滅。其實又何必想那麼多,作為一個管弦樂團,首要也必然的是要想方設法把聽眾和觀眾留住,因此猶如神來一筆的想出這樣饒富創意和深意的廣告作品。千里之外,無緣赴會,也可以留在這裡慢慢細看。

2010年8月2日星期一

和光同塵

黃昏前後,在屋中魚缸拍下了天然的波波鏡。
遊魚在時光的狹縫中出入,時不時披上了聖潔的光。塵埃如夢,尋找一個過渡。
窗簾收窄了光源,就這麼簡單,製造了垂直的隧道。
不是虔誠,便是墮落,抑或和光同塵,與時舒卷。

2010年7月31日星期六

力與美

看完《喪鐘為誰而鳴》。
「人可以毀滅,卻不可以被打敗。」這句是《老人與海》的。
五六百頁的精神力量,多麼強壯。神經脆弱如我,大概會越覺得它神聖。
相比起這本「巨著」,海明威的短篇就像個別的筋肉,所累積爆發的力與美。

2010年7月30日星期五

“”

word的取代功能時靈時不靈,要靈時不靈,試了無數次,最終還是要難為我徒手把二三百個「「」換成「“」,把二三百個「」」換成「”」。「與“,」與”,眼花又頭痛,兼且手指痛。
平時看簡體字也不覺得簡化字醜陋,但當我看到一萬二千二百二十六個繁體字好地地冚辦爛轉成一萬二千二百二十六個簡化字,我突然自己篇文章樣衰了不少。
原諒我歧視,因為我真的花了很多時間和指力糾纏在無聊的標點格式之上。「+“%」”#"$”&%」

2010年7月29日星期四

des pas sur la neige



素來喜歡聽簡淨輕盈的鋼琴,多於繁富跌宕的管弦。因此我愛聽德布西的《書之序曲》,多於他的《大海》,就是很自然的事。
在《書之序曲》中,除了《棕髮女孩》,最愛就是《雪地上的足印》("Des pas sur la neige")。而我總忘記它的名字,而只記起「雪」,一片白色的飄雪,或雪地。
令人想起冬天的情景,令人想起雪泥鴻爪、各自東西一類的事情,也令人想到死。
然而這死並不沉重,也不抑鬱。它不過是一些匆忙的人或滯留的人在雪地留下的足印,終於被飄雪紛紛所抹平。它不過是一種秒速,緩慢又從不間斷無從追跡。它不過是濕漉漉的黑色枝條,等待著明亮的夜的來臨。(龐德的詩,「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一般顯現,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
它不過是一種覆蓋。寥落的琴音,一個一個流逝,又一個一個地圍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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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說《agora》,其配樂作曲家Dario Marianelli,原來也寫過《atonement》的配樂。
又是另一齣喜歡的電影,配樂比《agora》的更精采。打字聲不過是一些漂亮的裝飾,《elegy for dunkirk》一曲才是戲肉,名副其實的輓歌(elegy),哀悼情愛在戰爭中不能承受的殤。而電影中那一幕所包含的創痛,又和《agora》裡凝望歷史,悲憫嘆息的角度異曲同工。
想起那時──兩年半前的聖誕前夕,自己也已走到分手的邊緣,獨自去看電影,看完走出電影院,一陣陰風。這齣電影,這首音樂,可算是非常應景。

2010年7月28日星期三

agora


看完《agora》,才從字幕得知它是《情流心海》導演Alejandro Amenábar的作品。如果說《情》是生命的波瀾,那麼《agora》則是歷史的壯闊。《情》讓我們感到生命之海,超越死亡,無邊無際,《agora》卻讓我們覺得,我們不過是地球上一塊隨著時代的沙塵暴隨風滾盪的小石頭。
壯闊有大美,也有大醜大惡。當被壓迫者以弱勢自居並擁有了權位,當唯一的真理假借著血腥味橫行,當宣道者宣讀著別人的惡夢,當我們的愚昧重重地擊中我們自己引以為傲的智慧的額頭,並湧出救贖的血。
只一段歷史,但讀出多少段觸目驚心的歷史,只一條性命,但哀悼了多少瑰麗莫測的生命,只一種執著,但照見了多少默默燃燒的執著。
只要爭議性一直存在,真正的教訓便永遠存在。
那個橢圓形,不就是我們的眼睛?給你上帝的視角有何用,如果你不懂反身自省。

接受

也許我已慢慢分不清
面對與逃遁
奮戰到底與棄械投降
到底有什麼分別。

接受一切。
包括接受的謬誤。

2010年7月23日星期五

刷牙出血,本身就已經證明一個人的確非常躁──需要這麼用力嗎?
而購物出血,又證明了什麼?

一個人無端殺母殺妹,證明了沙特「他人就是地獄」這句話。沒有人不是他人,對自己來說,他人便是阻礙生存的深淵,跨越不了,便破壞它。好了,如今他破地獄了,地獄永不超生,他也過關了。下一關是什麼?沒有下一關了。

書展,聽「我們的六十年代」講座。
回憶,從來都是各自表述,就怕你不表述,你放棄這與生俱來的權利,連喃喃自語,連在自己的世界做一回瘋子或精神病患者的自由也不要,那結果將會是遺忘,而遺忘,卻往往是集體的。
說到童年回憶,那種純淨新鮮,那常常以意想不到的火花出現的震驚與酸澀,讓我覺得真正的歷史其實莫過於此。
每個人都需要面對歷史,而不是學習。回憶是不必學習的。
抗拒遺忘的回憶終於會把我們帶到歷史的小河邊。

購入《七色魘》、《聞一多隨筆》、《胡風隨筆》。現在,我想先專注看完《卡夫卡口述》、《喪鐘為誰而鳴》、《憂鬱的熱帶》。

2010年7月18日星期日

抗皺霜

多希望書本是一種逃遁,那怕只是暫時的,能逃出無處不在壓迫我們扭曲我們的世界就好,但事實是,書本往往只是一種緩衝,避免我們發瘋,防止我們墮落,像墊褥一樣,讓我們安坐、做夢,不過,也是暫時而已。我們總要離開書的厚度,然後繼續承受虛無的撞擊。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書本實在需要一定厚度,需要一種觸覺的感受性,如果以為拿著一塊ipad便等於看著一大堆書,則未免太虛妄,和一頭在現實前承認落敗,承認已被壓成一張高效機器,然後繼續自欺欺人地埋首的鴕鳥沒什麼分別。無論電子書怎樣流行,書本也不會被取代,書店、圖書館和書展也不會滅絕,但也許,有些人永遠也不會接觸厚度、不會踏足這些提倡和推廣厚度的地方了。這其實並不值得惋惜,只因厚度一直存在,不會因我們不爭取而變薄或消失。變薄或消失的是我們的存在,和那些閃閃發光的屏幕。厚度不等於深度,卻是深度的前提,我們現在沒有看不到的深度,只有看不到的深淵。卡夫卡說我們每人都支撐著頭頂的天空、大廈,避免它們傾塌,其實我們也同時遮蓋著、保護著腳下的深淵,以免它被別人發現,繼而引發恐慌。天未老,地已荒,海枯石爛,我們都是同謀者,而書本,正紀錄著罪與罰,引領著救贖和修復。它即使不是防腐劑,也是抗皺霜,那怕只是暫時的。

2010年7月15日星期四

上海紀行三

日子再度不知不覺荒廢或消耗,在酷熱天氣警告和轉瞬蒸發的雨水之間,一片平淡無味的水汽醞釀起來並籠罩著心智。日子彷彿會一生一世地過下去,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夏天的執念。不安最終還是會戰勝承諾,在平靜的煙幕掩護下吃了自己。

而吃的過程是很漫長的,不能讓不完整的繼續不完整吧,雖然完整不過是一種熱情和渴求。有二,便有三,第三天,我們看了什麼?我們到過哪裡?我們為什麼擠進人群裡?文字為何要連結圖像,圖像為何要發光?我們為什麼要在五光十色的編織裡旋轉,並因旋轉而疲累?麻木是必然的嗎?快樂就是笑容嗎?模糊不清的影像遺失了什麼又保留了什麼?你說,你最記得那條冰狗,我也是,我吃得心急,滿嘴都是甜膩。冰冰的,很清涼,很舒服,ice dog,不斷融化,快點吃掉它,ice dog,為什麼要融掉?為什麼要吃掉?

消失與完整之間,日子不斷在荒廢或消耗。


2010年6月28日星期一

三十五年前的畢業紀念冊


翻看母親那本三十五年前的中五畢業紀念冊,也就是打開一頁頁我沒有機會感受的校園風情。揭過啟首的空白頁,便是全版絳紅的「紅棉樹下珍重再見」,頁的右上和左下裝飾著兩張紅棉樹的黑白照──全書只有黑白照,間以草綠淡青暗紅天藍的彩色頁面,簡單而不單調,反而更有真實感,恰似純樸而絢麗的回憶在倒帶,冷暖自知。
不過最堪玩味的還是文字,看得出社會變遷,風俗流轉。書中連目錄也沒有,一路展開,只見三組三輯(大概也是三班)學生的個人照,每人的照片都有一些字行,這些字句大概是沒有什麼編寫準則的,有的明顯是老師評核的用詞,有的則是學生自己的感言和座右銘。編輯方式看似隨便散漫,字相互見,人言合一,倒還看得出一些韻味,甚至趣味。
一位女生寫「傲態不可有,傲骨不能無。」臉上就是一副堅定的神氣,一位劍眉星目、長相憨厚,同時又不剃鬍子的男生,側邊便寫著「靜海造就不出熟練之海員」的壯志,他可有當上乘風破浪的水手?某些字句,離開了人,單獨去看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例如「生活是一種鍛練靈魂的東西。」我想選擇詩人勃朗寧這一句子的學生,即便未接受鍛練,未了解生活,她的生活態度也必是嚴肅而深入的。又如「人釣了幻想,也在幻想中被釣」,詩意的表達背後,又是如何的一種清醒的祈求?我們現在,似乎是連喜愛的金句也沒有了。
三十五年前是一個怎樣的時代?我們的經濟起飛了,機會找到了我們,要把握,要奮進,更要踏實。「成功用勞力造成,不是用希望。」「困難越巨,其成功越巨。」「成功乃信心與努力之果。」「切莫存妙想天開,應立凌雲壯志。」「時者金也!」有關於這個社會「成功」的定義,大約就是在那時逐點鑄成的吧,那時倒是一項事業,一種精神的建築項目,立穩了根基,開啟了視野,卻也打造了後代的空中樓閣。「希望是生命,生命也就是希望。」「人心的自然趨向,是不斷的追求希望」「生命的意義,在尋找點點光源。」積極的人生觀、對自我的責任心和承擔感,在價值觀已無價值的當下過時了,唯有在黑白灰的色澤和遙遠的面孔中重現。
老師為學生寫下按語可能不難,難就難在真切入微。現在常見的,三十五年前一樣流行,那時的刻畫、鞭策與規勸,如今卻已褪色。「沉靜好學,大志可嘉,志慮忠純。」不單好在用典,也好在流暢。「學習專心,謙恭待人,梟騎之姿。」「梟騎」語出樂府《戰城南》,本有勇猛之意,單用似乎太跋扈,加上「之姿」,愈顯風度。「陶朱之材,鴻鵠之志,非池中物。」同樣雅俗共賞,至於「性恬靜,剛敏,心無邪事,事勤,好!」明白如話,如在目前,便又見教師衷情之吐露。讚的佔多,彈也不是沒有,而且往往合度、真誠,如「口快心直,宅心仁厚」,中和得非常適切,但另一條「剛毅虛心,守禮受教,好勇鬥狠。」轉折突兀,中和功夫便差了一點。另又有位男生被評為「富理想,激進,情濃,惟志不堅。」可說苦口婆心,一矢中的,不知當事人如今回望,可有覺得「激進」一詞太敏感,太「八十後」?
除了個人照,活動照當然也少不了。一個男生在拍照瞬間眨眼,變成睡相,旁述謂:「別睡矣,莫非昨夜通宵竹戰。」換了如今,應可換作「咪瞓啦,唔通琴晚通宵打機/上網。」青春男女雲集,有道是「青春玉女,性格小生」,足見電視風氣帶動新詞,現在是「靚仔」比「性格」重要矣。「預備長途遠征嗎?別忘了帶葡萄靈。」則是過期了的廣告語,過期了的幽默。在訪問老師的環節中,附上老師三名子女的相片,一句「一個嬌,兩個妙,三個呱呱叫!」道盡當日社會對於生兒育女的心聲。
媽呢?回頭看看,找到了,不難找,據說她有份做編輯,搶了自己班別排列相片的頭位。相片旁有兩句按語「處事能幹,守規勤學。」

生日詩

《交談》 江河

為你的生日寫首詩吧
此時已近深夜
再過一會兒你就二十六歲了
你習慣在夜裡寫作
並不是不愛白天
夜裡沒人了,你只能走進詩裡
你也這樣走進你的生日
你的生日總是詩該多好

這個生日你將在小城裡過
小得像隻船停在這兒
你總記著帶些書、畫和音樂
那些死了的人又在你這活起來
你可以陪他們說說話
說點他們不知道的事
你顛簸你流離他們聽得安靜

你一點一點地接近他們
也給他們安慰
他們活在過去卻能在前面等你
你的生日從死亡到死亡
開了朵花,你還能再開上些
人們會多個花園

這個世界多大呵
這時候有的地方在打仗
有的人喝酒
人們想著去野餐
可森林倒了不少
世界大得有些小動物
已不得生存
你心裡不舒服你得想點辦法

你苦苦地想過很多,你寫詩
耽誤了不少事
你還得寫下去
你的時間不會很多
你慢慢地變成文字
也算多少做了點
你走的時候留下這些
不安地寫了一遍又一遍的條子
想你的人見了
好去找你

你過去的事不那麼重要了
想你的人關心你這時在哪
你要是在個好地方
也讓他們高興

告訴他們你在過生日
停在一個平靜的灣流裡
這兒剛下過雨
招呼他們都來
時間不早了
天亮了你一定非常晴朗
讓人們都進來過生日
你該睡了,他們會叫醒你

用江河的詩,寫我的生日,改了一個「三」字,與我新的年歲相符。
又,謝謝你的雪糕蛋糕、南瓜湯和「三粒魚蛋」。
天亮了你一定非常晴朗。是真的。

2010年6月21日星期一

上海紀行二

朱家角離上海差不多一小時車程,上車後才買票。大概也是本地遊勝地,車上看到不少一家大細度周末的。
天時暑熱,上車前買了一杯叫「綠野仙蹤」的雪糕杯,上有雲尼拿,下有抹茶綠豆,清新怡人。這是第二杯了。
抵達。


入口處看到的朱溪兩岸。遊船、太陽傘。顏色對沖,現在已經沒有恬淡這回事了。
也許真正平靜的是住在這裡的人?畢竟這是生活之水而不是遊歷之水。

我在水鄉迷失了,麻煩你給我拍張照好嗎?第一樣最觸目的是食物。非常到肉的大肉「棕」,在講究健康的香港生存不了,在那裡大行其道,生意做個不停。我們也買了一個小肉粽湊熱鬧。夾肥夾瘦的五花腩,淺嚐其實很有風味。
背後大概是圓津寺吧?沒去。重點是垂柳下。
水管外殼,用竹,看來真的很硬淨。
我喜歡這種顏色。
既然有了太陽傘,不妨也搬出西式茶几藤椅,既然有了西式傢俱,不妨賣賣雪糕。
大宅外牆,流麗的設計。
大宅小姐成家翻牆離家出走!
買了杯,刻了梳,都和水鄉古鎮無關。
兩三點是河道最擁擠的時候,我們還目睹了撞船意外,無人受傷。
入了「課植園」參觀。主人是挺有心的讀書人,念念不忘耕種之苦,在園裡開闢了好些田地種菜種藥,以示躬耕親農,大概在文革也是可以向農民學習而免去一點點封建文人之罪的。在百多年前這地方也許也為主人贏來不少賓客和聲望。

除了示範作用的農田,當然少不了供自己賞玩的花園。走在優雅舒適的這裡,想起課植園的心意,應該會引起心理矛盾吧。不得不說,當日碰到實地園林崑曲《牡丹亭》的綵排。

古井深深。
庭院也深深。
一出門又見香口零食。今次不只肉,還有糯米。很燙手很香。


坐船。由於已近黃昏,人不多,兩人獨霸。
經過多少廊橋,多少拱橋,都記不清了。遊船划得挺快。
最開闊是這裡,豁然開朗,霞光洗淨,湖面如鑑。可惜船又是一箭掠過。

進入較狹窄的水道又是另一番滋味。奇怪居民都到哪去了?
漣漪何來,又何往?
難得船夫開口談談大清郵局行舟送信的事,我也主動用爛國語問幾句。

去了一間餐館,選個樓上雅座,只有我們,看河看橋,吃大閘蟹,用火腿蒸。
還有雞湯,炒螺絲,香炸小魚,雪菜蚝肉,和酒香草頭(一種菜)。最後那道印象最深刻,因為我發現食菜也許也會食醉。
鏡頭也開始迷濛了。
走了一天朱家角,變成朱家腳,豈有像她走得那麼輕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