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23日星期五

刺激有餘


這電影的宣傳海報是我喜歡的那種。簡樸,但複雜,充滿暗示,和電影中文名很相襯,和借用陳奕迅歌名的中文宣傳語句「無人之境」更合襯。加上看之前已知道電影有一個美國反恐戰爭的背景,我的期望也很自然的,放了在細膩的內心世界與微妙的情感關係刻畫上。

無可否認,電影是拍得好的,扣人心弦,觀眾情緒不可能不投入,到了末段,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刺激,像驚悚片一樣。電影的劇情是有耐性的層層鋪墊,處心積慮終帶來最後的高潮:死裡逃生、受盡磨折的戰俘精神崩潰,又鐵枝又手槍的,把家庭當作殺戮戰場。那麼結尾到底有沒有「天水圍的夜與霧」?這留待大家去看。不得不說,導演調度場景以營造緊張氣氛確有一手,尾段的小女兒生日會固然步步驚心,初段描寫父親偏心與父子芥蒂的情節,也很含蓄細緻,既富衝突力量,又不失日常生活的質感。電影中段,自男主角墜機的噩耗傳來,佈局便是雙線並行的交叉敘述,既突顯美國天堂與阿富汗地獄的對比,也很貼切地回應了中文片名:是「雙」,也是「傷」;是「情」,也是「程」,一邊接受了哀痛重新生活,一邊猶在掙扎求存良心考驗,兩邊敘述的轉接自然流暢,埋下了之後產生不了解、不適應以至誤解和仇恨的伏線。

然而,電影是太著力太刻意的鋪墊一個爆發點了,效果扣人心弦是一回事,但執意為之卻可能讓這一優點成為缺點。首先,你會發現到了電影後半部,男主角弟弟的表現和發揮變得乏善足陳,形象變得模糊,兄弟之間的感情以至三人行的曖昧關係彷彿也很理所當然的不再說了,我們的注意力被轉移到戰地歸來、身心受創的男主角身上,他的視角幾乎主宰了整個敘述。他的視角是怎樣的?陌生、神經質、格格不入,這種自我封閉的、處處壓抑的視角,讓我們只能看到狹窄、單向的景觀。對於營構最後的高潮戲,這種敘述安排是有用的,事實上,男主角對一個失路之人的演繹是很精彩的,神態處處滲透著令人心寒的冷峻木然和歇斯底里的可能,只是我認為,電影後半段引導性和目的性昭彰的鋪排,不但讓另外兩個主角成為彷彿用完即棄的功能性產物,因而浪費了前此開展的線索:感情關係的糾葛與兄弟位置高下的微妙爭持和轉換,弟弟改邪歸正的同時也變得平面了,妻子亦只是一直逆來順受的被動角色,日常生活的質感也被濃重的戲劇性取代。總之,電影給我的感覺是前後不太平衡,顧此失彼,太想牽引我們的情緒,結果犧牲是不小的,雖然換來了一些很出色的場面,和所謂張力,但當張力也在煽情的正面衝突中散逸時,我們感受到的,便不過是在嚴冬說完一個悲傷故事後,徐徐呼出的一口暖氣。

在我看來,在本來有可能擴展反思空間,將個人以至人際關係的「雙」重「傷」痕刻畫得更深的情況下,轉而收窄目標來追求一種戲劇效果,是有點可惜的,能否剖析戰爭創傷這家國大主題我倒覺得是其次。不過我也有想過,如果再好好利用一下父親這曾參與越戰的人物,交織兩代之間的心靈史,觀照家國內外,應該是挺有意思的事。值得一提的是,另一齣同樣關於悲情家庭的《天水圍的夜與霧》有兩個小女孩,這電影也有,其中一個的表現異常突出,竟然和男主角有旗鼓相當的對手戲,倒是意外收穫。

《雙情路》英文原名叫《brothers》,有點牽強,即使解作敘述兩兄弟遭際之逆轉也稍嫌文不對題,看到大陸的譯名《兄弟》,更覺香港的譯法已經盡了力「修正」了,兼顧了「雙」線的結構與諧音上所引伸的感「傷」、創「傷」「情」感之義。

2010年4月20日星期二

最後

很久沒上來。
嶺大那邊快教完了,開始得太輕鬆太淡定,到最後便趕到不行,難免有點虎頭蛇尾的感覺。為了補救,唯有在教材和筆記上落足心機,兩星期來都混在論語莊子的世界裡,忙個不亦樂乎,催稿之急,份量之多,研讀之精,可以出半本書了。另一半呢,怕是寫不出來的了。
昨天上課,上到五時多,有學生癲癇症(想想這個名字其實有點誤導)發作,半身猛烈抽搐,口吐白沫,直到雙唇泛紫。第一次身處這種境況,還未知道恐懼,只是不知所惜和無助,唯有眼睜睜看著他抽搐,抽到筋疲力竭昏了過去為止。有一剎那還真害怕他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倉卒離開,後來發現他開始大口大口的透氣,面頰嘴唇回復血色,才定下心來。救護車趕來之前,我便扶著他沉甸甸的頭顱,看著他平靜的臉龐。聽母親大人解釋,這類病人抽搐時是不能呼吸的,抽搐後也會用盡全身了力量而極度疲累,至於那段不堪回首的發病過程?本人是不記得的。
此情此景,一直回放,不過沒有發惡夢。
死神走了,而他來的時候,原來是不必先派請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