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3日星期六

背影體


在文學歷史上,影響深遠、風格獨特的作家不單往往自成一家,其作品也自成一體,例如張愛玲體、錢鍾書體、冰心體、魯迅體(也許還可以再細分為「吶喊體」「野草體」等)。這種命名,是分析研究得來的成果,也是模仿現象的概括,當然,也可以只是、僅僅是一個簡便而僵化的形容詞(記住,不是名詞)。
最近,為了研究,從書櫃中掏出那本殘舊的《朱自清全集》。關於這本書,來歷可算奇特,八九年前,它仍是一本棄書,是我媽,把它從即將清拆改建的醫院圖書館的一角拾回來,當初它的書頁已經如此昏黃,厚厚的一本書,彷彿一捏即成黃沙。
沙倒沒有變成,反而棄置的命運卻延續了下來。它長年放在玻璃書櫃的角落,偶然被它那無所用心的主人拿出來,嗅嗅霉香,翻翻沙沙作響的落葉似的書頁,彷彿證明了它還未風化侵蝕、仍然結實,便好像安心好像滿意似地,又被重新放回原位。
如今它有了新的位置。為了方便,主人把它放在書桌上,靠近工作的地方,雖然它不是唯一一個受寵的幸運兒,從圖書館借來暫住的「租客」也佔了一大片席位(租客比長期住戶更得寵,可謂喧賓奪主了,但細心想想,那一本書和它所處的地方不是租客與業主的關係呢),但它始終被放在所有書的最上層了,或許是暫時的,但由站立變為躺臥,由變為袒露肚皮曬日光浴,現在和往昔相比,總該舒服得多吧。
直到一天早上,大意的主人嗅到熟悉的霉香,瞥到暗黃的身影,再次凝視它的側面,才赫然發現書脊上除了書名「朱自清全集」五個黃底白字,尚有六對黑色小字:「散文‧遊記‧小說‧隨筆‧背影‧新詩」。
作家因篇成名,例子不少,但此篇可能自成一體嗎?如果它真代表了一種體裁,除了題材、章法的特色,它是否被一種更根本的元素支撐著?你可以說:這不過是出版商放在裝幀上的宣傳技倆罷了,但這明顯不是那個因此而出神的主人的思考重點。他想到的是:分離、遠行、回憶、感懷,從古到今,中外文學有多少「背影體」?背影屬於從視野中遠離者,也屬於目送者,它是某人的身體,也是某人的目光,如是者,被時刻遠離著,卻又始終沒有完全消失的殘影牽繫著種種情緒和思憶,延伸至曠遠的那種目光,是否就是「背影體」的特質、「背影體」形神合一之處......

2010年10月17日星期日

罄竹難書

怪哉。
上《漢典》查「罄竹難書」,解釋是「形容罪行多得寫不完」。
例句呢?是「淪陷區的同胞在抗戰中所表現的奇跡,真是所謂
竹難書。」摘自《抗戰以來》。
姑且不論原句的語法錯誤(奇跡如何「表現」?奇跡竟可多至數之不盡的地步?),單單比較成語的解釋(罪行多得寫不完),和示例(抗戰奇跡)兩部份,感覺已經夠奇怪。
也許是諷刺?是反語?罪行之多,難以置信,有如奇跡?
不可能,正義的抗爭又怎會有罪呢?
也許這個悖論是為了揭示戰爭的真象?
光榮與罪名、救贖與殺戮、善惡忠奸,在戰爭中,不單可以並存不悖,一體兩面,而且有時候壓根兒就是同一回事。
失敗者的罪狀
竹難書,勝利者的宣言竹難書,傷亡人數和痛苦程度竹難書。
歷史不斷重複,也難怪罄竹難書。
怪哉?不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