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4月3日星期五

雜省

我再次突然發現自己是個頗一元的人。上課時,聽到學生的異議,總會本能地回應:你的意見有一定道理,從某角度看是沒錯的,但...然後便返回自己原初的立場,重申自己本來的見解,彷彿肯定別人最終也是為了肯定自己,彷彿別人永遠是沒錯而自己是絕對正確。我明明是一元的,或二元的,卻裝出多元的姿態。為何我做不到包容?得到別人的認同的時候,我便會本能地抓緊那認同,像攀山的人抓住了落腳、攀樹的人抓住了藤蔓,一步一步地登上最高點,一覽眾議之小,自己無疑是對了。然而我的心是無時無刻都想著包容的。君子不器,不要固步自封,不要限制自己,而我的新解是我們大概也可以做成一種容器,承載不同的內容,有可能的話,在適度的攪拌或搖動中混和成一種真正屬於自身的東西。這,可能嗎?為何我總是先有一定的內容在容器裡面,而我的容器的納口又是如此小,以致其他內容根本無從進入?是不能,還是不為?我的容器在我的手裡嗎?還是,我在容器之中。
井底之蛙誤把方寸天空當成世界的全部是牠愚蠢無知,若牠明知天地之大枯井之小,卻仍然安於方寸見聞,侃侃而談,以為世界不過如此,便是傲慢與偏見。
傾盡全力擺脫這種傲慢,那種偏見,也許也有足夠份量成為人一生的目標。這種姿態想必是動人壯烈的,因為青蛙即使跳斷了四肢也未必能跳到大海。

2009年4月2日星期四

默生

半獸人一曲奏至高潮,開始酸軟的雙腿盡力配合來一陣猛衝,一顆沒有光的流星又包圍了一個叫家的陌生星球繞了幾個圈。
跑步原來沒想象中沉悶乏味,跑步的人反而因為循環的軌道已定、劫數難逃而更能超脫於現場與現實,深深陷入思考回憶想象等意識活動。結果,結果在過程中被消化,正如脂肪在流汗時被消耗。那副驀地變得清醒的軀殼從暖烘烘的水底浮上來,夜黑漆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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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的眼睛失效,唯有依靠手機的深散光加白內障眼睛,失真、遲緩、爆格。其實根本沒有那麼差吧,同樣是面對面地看,現實未必更加真實。現在,一切失去距離、一切被縮小、一切褪色,晴的臉,我的笑。彷彿聽著一個使者為我讀出箋黃字老的、屬於遙遠時空的故事,晴的唇在動,但我知道你只是在笑,我似乎在大聲回應,但也不過在製造沉默。就是因為有點簡陋,才容得下那點幽幽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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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夫子》,第二套在今屆國際電影節看的電影。戲是沉埋歷史劫灰七十年的古物,導演是《小城之春》的詩人導演費穆。

愛那種黑白,愛那種樸拙和蕭索,一半因為懷舊的劣根性,一半因為那就是時代或時間的本質:所有色彩都褪去、雕飾都磨蝕,然後看到底層的脆弱的灰燼,燃燒的痕跡,冷卻的過程都包含在裡面。場景或許是簡陋的,在看慣cg的我們看來自然有點可笑,但那種在禮儀、服裝以至一切擺設上考證推敲的認真態度,卻是現今很多歷史片古裝片望塵莫及的。表面的簡樸,並不能掩蓋細節的繁富。詩人導演的劇本和攝影,很多畫面也是美絕的,而且寄意深長。孔子和子路子貢顏回四師徒在山丘凝神眺望不知是黃昏還是黎明的天際,站的位置由高至低,儼然儒家明尊卑正名份的宣示,在弒父弒君的亂世昂然而立的四副端正身軀。永遠是那個綴落稀朗枯樹的窗戶,永遠是那個既迷惘又懇切的眼神望向窗外的天空。最令人驚喜的是那代表孔子被魯君重用不斷升遷的一連串鏡頭,不見戴冠人,只見冠頂,只見猥瑣的君主面目,誰高大誰鄙陋,卻又誰屈就而不得已,一目了然。戲劇式的表達,序幕別具心思,交代諸侯出師前的祭鼓儀式,嚴肅禮樂夾雜笑聲,軍旅整齊卻已非王師,一切禮儀實質只剩下虛偽的外殼,是春秋亂世的縮影。電影的選角非常好,符合論語讀者的印象和想象,而且更加鮮明突出。對白的選擇也是精當的。但費穆在一開始就打出字幕,煞有介事的提醒我們:「一切真實都只是我們印象和感受之真實」,幽默。最深刻的一幕出現在電影完結後輯出的零碎片段:孔子夜讀,倦極而寐,燭火頓滅,夫子卻隨之幽幽醒來。有光的時候不需要我,黑暗來了,我便醒來,這不是他常說的浩然正氣是什麼?這不是不容於世的孤獨是什麼?

電影講述亂世,在現實中,電影也很快迎來了亂世,外侮內戰大革命,金劍沉埋七十年。亂世滔滔,因此需要撥亂反正,一切都是如此黑白分明,忠奸有如光影切割,是簡單、天真,卻又無從辯駁的價值。現在呢?歌舞昇平,太平盛世。盛世?或許仍然是亂世,一個更大的悶局。或許我們都不是過著民不聊生的生活,但我們卻是不聊「生」了。生命、生活、生存的價值,如果還值得去追問,那麼世界也頓變昏暗。

2009年3月29日星期日




日子像流水帳,但有時總可分出那些是帳目,那些是流水。
陽光其實不太好,中午時份仍有點幽深,於關上窗簾,白底描紅葉的粗布,幽深中起碼瀰漫著一種溫暖,彷彿光線不是過濾了而是淺淺地浸開了,泛得一眼都是。
網上放著《讀愛》,我們懶懶地聚精會神。愛是一生一世的修煉,然後撒手人寰。想不到得出這樣草率卻真實的結論。
晴介紹的西炒飯有濃郁蕃茄味。魚柳沙津的魚柳卻在最後關頭被丟掉了,我彷彿突然感到那金黃色的肉的重,悵然若失。
夜了,我總問時間,我們總蟋蟋索索的找了半天才找出來。窗簾的波紋大概是光影的推移,欲蓋彌彰。
把壁球擊出,等它彈回來。我的拍又舊又小又重,晴的又新又大又輕。
可知時間確有重量。肉身是秤,而靈魂是不管這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