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自有生命。
伴你走過一段路的,皆有生命。人也好,物也好,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時一地,它們不在你心中活著,它們就是活著。
常言道:哀莫大如心死。最大最深的哀,其實不是一個人沒有心,而是一顆心沒有記憶。
與其想方設法去延長生命,不如竭盡所能不要忘記。
忘就是亡。
書寫是召集亡靈的儀式,但書寫不能取代記憶。
它讓亡靈和我們打一個最後的照面。
一個人忘得越少,就越充實?不然。
沒必要區分忘得多或少,沒必要區分充實與空虛。我們無時無刻都在忘,都在記。
忘記一詞已提醒了我們,忘卻與記憶是相通的。
一條河:忘川。
不舍晝夜逝者如斯的,只有一條。
竭盡所能地記住,其實就是竭盡所能去忘卻。
保留足夠的時間,讓記憶超度,讓記憶化合。
莊子喪妻,鼓盆而歌,足見有情於中,不吐不快。唱歌,只是強顏歡笑。
耿耿於懷,揮之不去的,是記憶吧。
莊子說坐忘。忘記一切牽累,忘記自我。但記憶這種牽累,欲斷未斷,非我即我,既是內在,又是外在。大概要比看破生死花上更多時間消化。
是的,忘記一切牽累,忘記自我。當你連記憶也忘個一乾二淨,自我也告吹了。
因此我們才會在死前把一生記憶重溫一遍。
記憶是大生命。
「道」就是不生不滅的記憶體嗎?不生不滅的記憶體就是無意識嗎?既然「忘」是通往「道」的途徑,那麼「道」是否就是無所終極、廣大無邊的「記」?
抑或,「道」根本沒有忘,也沒有記,「道」不忘不記,因此才不增不減,不生不滅?
人生一場忘記,天地繼續流轉,繼續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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