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到要放棄,大概是真的愛得很深了,深到了無以復加、不能復返的地步。
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不認為也不相信,這樣的放棄必然是一種回頭折返、離開後重頭開始,或「良禽擇木而棲」之類的精明選擇論。
如果愛之中的放棄真有可能不是這些東西,它會是剛好相反的行為:不再回頭,中止選擇。它甚至會和愛的本質相悖。
什麼是愛的本質,什麼就是愛的起始動機:擁有,或被擁有。
而愛之中,總有這樣一部份反對著自身。愛與愛不和。愛的內哄。
但焉知愛不是因為這一放棄而完全。焉知愛不是因為內在的矛盾而成立。
如果沒有了這一廢然絕望的姿態,愛不過是慾。而慾,當然也是另一種無以復加、不能復返的境界。只是在慾之中終於也沒有愛,但放棄,卻完完全全被愛包圍、埋葬。
放棄帶來寂寞,也帶來真正的滿足。
現在是又寂寞又迷失的現在,因為只有現在。
在寂寞裡迷失,又在迷失裡寂寞。
尋找出口。
娛樂,消閒。
寂寞的同義詞,衍生物。我們卻以為是相反詞,溶解濟。
結果真的將寂寞稀釋得無比膚淺。
如果將寂寞說成罪的人有罪,那麼,將寂寞說成一種可以和愛交換或可以被愛稀釋以至取締的不正常非成規狀態的人,更是罪大惡極。
寂寞和愛彷彿變成娛樂和消閒的兩端。
買飛,入場。購物,包禮物。
從何時開始,寂寞甚至有了實體。人手一部,樂此不彼。
最要命的是我們竟以為操控了寂寞。
事實是,我們只能操控寂寞。
我們都住著一個寂寞的魔。它提醒我們寂寞,叫我們以寂寞為苦,叫我們渴求更多的愛。
寂寞的論述比寂寞本身濃重百倍,黏稠得像癌細胞,而寂寞,不過是一聲嘆息。那一片x光照不出的陰影。這片陰影在寂寞的負片上原是光明。
在放棄之中愛,原是鋪上一層負片,一切顛倒,但原物非他。
愛到要放棄,而又在寂寞和滿足都取得了完全的人,我想,也許是莊子。
莊子是一座高峰,全因他愛得那麼徹底,放棄又放棄得如此完整。
然而,我們沒必要捧他,學他。因為還未愛而談放棄,終究只能是談談而已,表面的空虛更暴露出內在的躁動,以為寂寞怎料真的長了一個瘤。
有誰能學莊子那樣愛時代的瘤,愛自己的瘤?
在奢談放棄,漫談寂寞,淺談愛之前,可不可以先讓自己在無望的愛中大病一場?
莊子洋洋灑灑,說的不過是體驗。說的,不過是體驗是更根本更重要的認識方式。
病的體驗不該是玩玩而已,要是真的病了,何不病下去,病到不可收拾?你焉知愛和放棄不是燭光和影子,又焉知寂寞不是真正的掙扎挺進?
我對自己如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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