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9日星期六

為了他們細長的頸項


當陰謀超出了想像的龐大,我們的語言便顯得異常脆弱。我們必須利用陰謀所提供的象徵、所公佈的事實,去構築另一種沉靜的龐大。那可能會鬆動泥土,讓高牆出現少量裂紋,或者,令野生植物掃過一陣喧嘩,然而,我們的語言還是像深夜的流星一樣容易斷掉,連軌跡也將被吞噬。
只是,只是,當陰謀已一一拋出了它的圈套,我們要做的,只是把它勒緊一點,再勒緊一點,瞄準,拋回去,最後,用力──

讀書識字


Deserter,逃兵;背棄者;擅離職守者。
也許原先是一種譴責與詛咒(逃吧!逃吧,逃進那浩瀚的沙漠!),但逃走,本來不就是荒涼的嗎。避開人群,放逐邊緣;不為了找路,只為找一處無路可走的廣漠;總之要離棄,就要徹徹底底。逃亡逃亡,早已預備了消失;失去身份、失去面目、失去氣味,天高地厚承載一種陷落的碎步。

Aufhebt,德文,揚棄之意,中文譯作「奧伏赫變」。
不知最初是誰想到這譯法的,竟一下就把握住其本有的辯證意義。aufhebt分別是「提高」,合起來變成「廢除」,另一變體aufheben則解作「拾取」;沒錯,當你要拋棄一樣物事時,你必先揚起,無論願意與否,正如宣告一個時代赫然變異革新,就總有一些碎片像早已埋伏的陰魂冉冉升起。
奧伏赫變,這個名真的越想越有型。

2012年2月17日星期五

那誰

誰抽水,誰就被水抽;
誰小人,誰就被人小。
理解你的忐忑徬徨,手足無措,但醜陋總是超越理解。
別怪我們的旁觀與侮辱,只因籠裡雞作反從來就與我們無關。
地底超錯,攻城喪爆,漫畫人物的出場退場沒有任何警世意義。
Thatshit.

語到極致是平常


其實,還需要多作評論嗎?圖片已經說明一切。
今天在舊書店竟有幸看到孔慶東先生的兩本著作,一本編選摘錄金庸武俠小說的精華段落,一本則是他自己的文章選集。
陰笑著給它們拍了幾張照,後來重看幾遍,卻只覺得心寒。什麼「傳人」、「名家」、「博士」、「十佳」、「代表」、「主講人」、「專家」,他這一釣,放的線都挺長,但又怎樣呢?所謂知足不辱,他如今卻是寵辱不驚的境界了。
他在《金庸俠語》的序言說金庸的文字「語到極致是平常」,他自己呢?慣了在壇上、在眾目睽睽下「語不驚人死不休」,狗論反倒成為稀鬆平常的話了,他當自己就在後巷和偶然碰見的朋友閒話家常而已,衝口而出又哪裡記得?由淡漠到失憶,他充份展示出「不能句摘」的渾然一體之美。
正如他自己所介紹,他的文字是「只管開胃」的,我們作為讀者只需當他的話是其中一篇「流毒比較廣的一批麻辣燙文章」就好了,又何必真的被他「源自大地和底層的激情」「置於融合著大愛、激昂與幽默的混合情緒中」,因而弄得「難以自拔」?「大愛」只是一種情緒而已,哪裡有什麼打者愛也?他不過是幽自己一默,把自己當成手執打狗捧的叫化兒罷了。至於如果真的有中學生因為他的文章而「脫胎換骨為大學新生」,真的有「懷抱理想者」因為他的書而理想變質,我不會祝福或擔心你們,因為世界歸根究底是你們的。
對,我們大多數人都「理解不了這個平常」,畢竟是高高懸在壇上的話,即使我們這些無知小子「鳴鼓而攻之」,孔子感動得大喊「天喪予」,他大概也會堅持他「行己有恥」的風格,繼續搖頭感嘆「難矣哉」。
當然,只要我們抱持「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的態度,自然能認識到孔先生話中可資鑒戒的意義,他的文章,「其文其人」也「必將成為到2050年依然被閱讀的經典」。

2012年1月15日星期日

最後的和平──《夏日大作戰》的天真與爛漫


前兩年的片子,算是舊片了,歸類也應從「熱血」變成「幻想」或「懷舊」了。

電影大部分時間的背景都局限在位處鄉郊的家臣大宅裡,外界翻天覆地的變化都在大宅不同成員各自的電子設備的屏幕上映現,每個成員又能透過oz系統,以虛擬身份與外界保持聯繫,而隨著危機從虛擬世界擴展至現實,誤解重重的成員逐漸團結起來,大宅作為一個整體,以其在系統大混亂時仍能進入網絡的特殊身份,儼然成為保衛現實世界免被瓦解吞噬的最後防線,同時又弔詭地背負著數十億人的期望,為維持現實與虛擬網絡的紐帶而作戰。換言之,這班繼承了傳統精神,在老人死後自動延續了先世英魂的下一代們,正在為現實世界和網絡世界的和平共處而戰,好讓青山綠水繼續是青山綠水,藍天白雲依然是藍天白雲,花葉如常開落,柴犬如常吠叫,外界的消息如常靜謐安祥地在各自的屏幕上閃爍──這是最後的和平。有意思的是,這和平的境界是以那座代表保家衛國、守護鄉土、家和萬事興等傳統價值的大宅矗立不墜為前提的。

網絡的確變成我們的新鄉土了,君不見還可以耕田種菜呢,但我們能在這片土地找到家嗎,抑或充其量只能建立一個隱居的草蘆、一個避世的洞穴、一個收藏罪惡的地牢?這裡能墾拓出一個菜園村出來嗎,抑或只能製造一些片段的喧囂議題、一些暫時的激情追悼會,然後沉默地散開,任推土機像猛獸一樣盤踞,任樁柱像癌細胞一樣擴散?無疑,電影在構築一個神話:我們雖然是孤島,看似彼此疏離,但卻能在危機發生成為一個個紐結,牽一髮而動全身,拯救讓這虛擬王國毀於一旦的決口。就像魚網上網洞之間的連結,無穿無爛時不受注意,一旦斷掉了一個,不但其他網結變得脆弱,整個魚網的收束功用也被削弱了。我們每個都能成為維穩英雄,都有克里斯瑪特質,都能號召群眾,團結世界,維持和平繁榮穩定──雖然是以虛擬的方式。

在構築神話這方面看來,電影是頗成功的。但我們總把神話視為人類未開化前的天真幻想,神話存在唯一的意義就是為我們提供人物和故事,還有殘缺的建築遺跡。但這電影天真之處倒不是在於傳統的精神竟能挪用到電子網絡的虛擬世界,像程式那樣輸入並開啟了團結奮鬥的密碼,它天真,其實是因為它根本沒有觸及這個大同世界真正的崩壞。事實上,到了那個大崩壞的時候,是不會有任何外在的敵人的,甚至也沒有什麼恐怖襲擊,沒有砲火,沒有傷亡,沒有聲音,一切變化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漸漸發生,就像我們現在所身處的宇宙,星系和星球正以看不見的速度彼此遠離,真空越來越多,訊號越來越差,最終,所有發光的都會塌縮成大大小小的黑洞,整個宇宙也就在膨脹到盡頭之後,寂寂悄悄的進入了無限的陷溺期。猶如電影中美得像佈景一樣,無論如何也不會變更的鄉郊。它承載著歷史,承載著未來;它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它就是我們的日常,我們的日常就是無限的崩壞。

想起在《聯合文學》看過的日本詩人水無田氣流的詩〈音速和平〉,日常的和平如果是陰謀,我們自己就是循循善誘的同謀:

太陽底下

可以替換的我的日常

由不需要的東西所組成

在此地一手包辦全局的是

重複著熱膨脹的意志

恐怕在這個時間點上

在由金屬編碼組成的

你的皮膚下循環的是

像淡水系水螅實驗般

晴朗的精神

在意志的潔白沸騰的地點上

與暴走的無拘束物質相擁抱

搭上文法的我的思想

蹣跚地站起身來

(因為只能如此因為只能如此)

生存下來的東西

生存無望的東西

我們

總是

一直被我們背叛

在太陽底下

新鮮貨一個也不成立

取了名字的我的日常

每被呼喚便逝去

我們

邊戰鬥邊移動

邊戰鬥邊歌詠世界

邊戰鬥邊沉睡

(因為只能如此因為只能如此)

在天空的蔚藍大開徵兆的正下方

由無趣的東西所組成

越過在砂糖城的天邊

揮手的我的視野

終於越境雨降下世界

也無聲響

邊播撒水分的氣息

將在太陽底下拾集的養份

咕嚕咕嚕地溶解

被地下水脈所呼喚

在正午時分(向著現在的地點)

音速的雨降臨

喝乾神似無條件投降的我的身影

反覆轉調的你的精神的頭上

雨高調地 飄舞

我想,唯有動畫能做到這樣天真而爛漫吧,而且它是如此專注而花心思地希望我們去相信,最低限度的和平是有多麼美好。當中不少寫實的細節,還是非常可觀的,虛擬世界的美術設計也顯示出驚人的想像力。「熱血」這種歸類令我想到另一齣讓我至今不能忘懷的哲學動畫《青空行者》,同樣充溢著青朗的好天氣,卻是對人類未來生存境遇的截然不同的詮釋,可說是「冷血」類的表表者。

2012年1月13日星期五

灰塵的味道──《世紀末婚禮》


「它的味道就像灰塵。」

是的,她一早就知道了,所有的生命都會歸於塵土。當她吃著心愛的烤肉卷卻嚐到灰塵味時,她哭了,那是她的世界末日;當真正的末日來臨,她卻處之泰然。只因對抑鬱症病者來說,每一天都足以是世界末日,她每天面對內心的天崩地裂,在悲觀消極宿命論者的訕笑背後,其勇氣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和願意理解。

不得不想起DH‧勞倫斯的一篇短篇小說,儘管兩者情節和意旨都大不相同,某種批判意識卻是互通聲氣,不單是某幾幕的相似。小說中的女主角也愛上了地球外的另一星球──太陽;她在陽光下寬衣解帶,性欲高漲,她挑選了一個被荊棘圍繞的荒蕪之地,定期的攜同小兒子到那裡領受陽光愛撫,「原先緊閉著、深藏在身體幽暝中的花蕾,開始不由自主地緩緩豎起」,在農民的偷窺見證下臻至前所未有的高潮。她原來的病好了,她轉而看清了這個男性主導的文明社會的病。她對太陽威力的迷戀折射著她對男性包括她丈夫那「蒼白軟化的核心」的厭惡。

在電影中,面對的星球,面臨的困境都不同,以理性精密擅計劃著稱的男人卻同樣一敗塗地。女主角的一句「地球所有生命都是邪惡的」就把勞倫斯的文明批判推到極端的本體論(事實上,女主角對她那個乖張狂狷的反禮教母親言行的心領神會甚至遺傳,已隱喻了勞倫斯一向主張的文明批判與女主角視野的一脈相承,只不過勞倫斯著重解放文明智慧束縛下的真正生命力,女主角連生命也一併否定掉),她的另一句可能更重要:「地球是絕對孤獨無援的。」每人都是一座孤島,用理智分析用測量數據自欺欺人的人,永遠不懂得計算和面對的,就是自己的孤清。也許抑鬱症病者眼中只有作為自己的這一顆星球,他們的自閉讓他們看似很脆弱,卻沒有外物能傷害他們,他們是自己走向末日的。如此看來,電影分為兩部分的結構也見深意:先看女主角的軟弱,再看全世界的無助。婚禮對其他人來說是最後的揮霍和回憶,對女主角來說卻是末日的一部分。

華格納的曲選得很好,全電影就只一個選段,卻已是最完整適切的一張soundtrack,這段音樂重重複複,像那星球遠離又靠近,是趨於沉思的警號,一直在提醒我們:每人都有他的世界末日,你準備好了沒有?電影開首安排一段差不多八分鐘的前奏亦值得一讚,奠下全片浩大而落實到每個人內心的基調,其對畫面構圖美感與託寓的執著令人想起《生命樹》,卻不像《生命樹》徹頭徹尾的詩意那麼難吸收。看著有些觀眾剛好在片頭後進場,心中大嘆可惜,不過後來發覺youtube有得看:http://www.youtube.com/watch?v=xWQ2YZG8kcA

這電影是我看過最有末世氣氛的,它沒有大場面和超級特技,卻是末日片中最富希望的,而希望並不表示大團圓。肉眼也辨別得出的事實,何苦用一個自製的圈作繭自縛呢。希望根本不在於事實或結果,而是對待它的方式──希望和它表面上的對立面「絕望」在女主角眼中疊合成辯證的景象,它們就像兩顆彼此吸引,最終煙消雲散的星球:希望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絕望之虛妄,正如希望相同。

中文名「世紀末婚禮」的「世紀末」帶點頹廢味,可以吸引多些觀眾,但頹廢不過是裝裝抑鬱罷了,把抑鬱作為自我欣賞的藉口,以世界末日的佈景粉飾自己的孤獨,與勇氣、怯懦、希望、絕望,都無關。頹廢中催生悅世的篇章,抑鬱裡敲打自虐的咒語,何者才是真正末日?

2011年11月20日星期日

一吻吻恩仇


我反正就是中國人。你看,什麼一吻泯恩仇,多麼造作,多麼牽強,多麼「外交」,就算真有其吻,也只會是第一千零一場戲,正如unhate這個字,我們只會注意到hate這部分,譯做反憎恨,我們反而感到另一種憎恨憎恨的憎恨。你看,他們不像暗中角力和較勁嗎,闔上雙眼只是因為慘不忍睹罷了。所謂unhate就由他們做好了,我們樂得有戲看。他們笑時是石頭,接吻也只是泥膠。你叫他們hate,他們大概反而會扮friend。政治上從來就只有外交,沒有內交,photoshop的不足,反而暴露了真相。也許,圖片如果只是兩個陌路人相視而笑,會少了震撼力,卻多了幾分真實。我就是覺得一笑泯恩仇,更有力。